一、几家欢喜几家忧
近些年，教育部门为了促进义务教育资源公平，各地区便相继在一些公立学校实行了小升初摇号的政策。
凤凰市对上级政策的贯彻历来是雷厉风行，教育局很快向各县下发了相关文件，要求各县教育局认真落实。古魏县虽然是山高皇帝远，但对上级的文件要求也不敢怠慢，县教育局几经研究讨论，终于确定了本县实行摇号录取新生的中学名单。
这一政策的实施对于百姓而言是有人欢喜有人愁。欢喜的人，一是在社会上没有关系的学生家长，二是小学成绩不好的学生。取消以往的升学考试，摇号定乾坤，岂不乐哉。然而，也有一部分家长学生对此项措施却怨声载道。
李语轩家长便是抱怨者之一。
语轩天资聪明、勤奋刻苦，每次考试成绩都能保持在本班前三名。这样的成绩，与她家长节假日让她恶补是密不可分的。尽管素质教育的春风在全国吹拂了好几年，但处于偏远山区的古魏县，好似“春风不度玉门关”，依旧把应试放在*一位。
语轩的爸妈是县里政府部门的普通公务员，由于身处寒门，他们经常为语轩灌输“只有学习好才是王道”“一切拿成绩说话”等话语。而今却不是分数决高下，而是摇号定乾坤。也就是说，从现在开始，孩子能否进入好的初中，凭的是运气而非分数了。这怎能不让语轩一家烦恼啊。
“爸爸，学校这次测试，我又考了全班*一。您放心吧，一中的录取考试我必定稳操胜券。我若真的考上了，别忘了你给我的承诺哦。”李语轩放学回到家，书包还未放下便着急说。
“呃……有把握就好。”李父敷衍道。对女儿的自信他却高兴不起来，这小升初摇号改革他有些接受不了，也为孩子六年来的努力惋惜。刚才女儿和自己说的承诺，乃是暑假报舞蹈班的事宜。语轩从小就喜欢跳舞，只是小学阶段空余时间全都用在了辅导文化课上。每每看到女儿对别的同学去练舞蹈那羡慕劲儿，他心里别提有多难受了。但李父还是狠下心，不让女儿去学舞蹈，因为他是不想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啊。
五月底，实验小学本来应进行的小考冲刺战斗号令迟迟没有下达。过了几天，教师私下听说，以后不再进行小考冲刺了。这对全县小学毕业班老师来说，无疑是个好消息。每年，老师拼死拼活还不是都想在小升初统考中取得好名次？这样，校长脸上才能有光，代课教师才有赏。对于那些考试失利的班级老师来说，真可谓是压力山大，校领导不高兴，学生家长不满意，见人自感低人一等。
如今不实行统考了，对于这帮以“成绩说话”的孩子们来说，无异于是减轻负担，甚至是解放枷锁。以往，有的学校为了在统考中获得名次，竟对学生实行单休日，进行题海战术，学生自是苦不堪言。“题海战术何时了，考试知多少？……”学生放学唱的都是这首改编了的《虞美人》。
六月中旬，实验小学向学生通知，县里今年实行小升初摇号，并告知了摇号结果公布时间以及查看方法。老师们怕学生无法将消息准确无误传达给家长，便不厌其烦地又通过微信班级群向全体家长发送通知。其实，大部分学生已经将老师“重要的事说三遍”的消息烂熟于心，只是他们觉得这与自己并无多大关系。对他们而言，只有不考试才是天大的喜讯。
二、成竹在胸心悠然
小学还未毕业，一部分家长便开始冒着酷暑走关系找门路。以往等到孩子考完后，若是分数不达线，再想走捷径非常困难。现今，如若能提前走好关系，那结果就可想而知了。于是，这几日，县城几家烟酒礼品店的生意空前火爆。
李父是个性格内向的人，平常在单位只知道低头实干，不会耍嘴套近乎。他很头疼的事就是送礼求人，可如今这事关系着女儿的未来，在妻子的劝说下，他也加入到送礼一族。
李父打开手机通讯录，搜寻与教育系统沾边的联系人。经历社会洗礼后的人际关系已悄然蜕变成庸俗的圈子，有时候维持友谊的长久取决于等价交换的力度。
李父浏览了一遍手机通讯录，才找到了三年未联系、现在市教育局工作的大学同学范斌。李父曾与范斌舍友四年，他俩在大学期间一起疯狂、一起逃课、一起追校花……大学一毕业，范斌通过家里的关系分配到市凤凰一中，先是代课，后又负责办公室工作。在学校办公室几年的锻炼，本来就活泛的他更会来事了，受到教育局一个领导的赏识，又调到市教育局政教科，这一干就到了现在。
而李父大学毕业后则安排到一个企业上班，后企业改制下岗后就下海经商。商海如战场，起伏不可料。在亏得血本无归后，李父失魂落魄得回到故乡，便渴望过旱涝保收的吃公家饭的日子。正好赶上首批单位公开招聘的政策。李父在学校基础就比较扎实，加上那时入编考试没现在这么困难。于是，李父便考进了现在这个单位，端上了“铁饭碗”，成了令人羡慕的公务员。那时女儿已经快上一年级了。
李父进入单位后，本想努力干一番事业，可单位很多人都是有背景的，工作没他积极，成绩没他突出的人，一个个都提拔重用了，唯有他是原地不动。虽然他年年被评为优秀模范，可一到干部提拔推荐时，他的票数老是上不去，这让李父很受刺激，越来越少言寡语。
李父选定范斌手机号后，便拨了出去。还没响铃，李父又反悔了。这么长时间未联系，打通说什么啊？李父想好一段台词后，才又将电话拨了出去。
电话通了，那头传来范斌熟悉而热情的声音。李父心里一热，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。范斌不愧久居官场，即使多年未见，言谈也十分自若。李父便与范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直到李父问及范斌现今的工作后，才见缝插针地谈到了通话的重点主题。这时，本来热情健谈的范斌却突然含糊其辞起来，支支吾吾说，让他考虑考虑。现在摇号招生在凤凰市是*一年进行，上面肯定加大监督力度，顶风作案有些在太岁头上动土之感。更重要的是自己和古魏那边的教育局关系也是一般，还得托人去说。
李父听到此便明白范斌的言中之意了，便问他周末有空与否，想和他聚聚。范斌迟疑了一下，但也未拒绝，二人便定了时间地点。
第二天是周六，一大早李父就独自搭公交前往凤凰市，来到约定的凤凰酒店后，便给范斌打了电话。
几分钟后，范斌风尘仆仆地来到酒店。一见面便叫大李——李父的小名，只差没有勾肩搭背了。亲密的程度可见一斑。李父看范斌除了大腹便便外，和十几年前相比，容貌变化并不大。一听范斌叫他小名，李父顿觉又回到了大学时代，他也一口一个小斌，和范斌谈起大学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来。
闲聊中，不知是范斌惦记着李父的事呢，还是李父旁敲侧击起了作用，范斌的话题终于回到李父所托之事。范斌低声说，我们政教科长与古魏一中的校长有交情，我就说你是我的亲戚，这事只要科长出面，或许能够办成。李父听到此，感激之情溢于言表，先是一口喝下一杯酒，再从包里把准备好的现金信封拿出来，交予范斌。
范斌面部显露出一丝愠怒：“大李，你这是干什么？咱俩这关系还这么见外？”李父说：“你还要托人打点，再说你帮了这么大的忙，这是应该的。”于是范斌便半推半就地收下了这笔现金。
见范斌收下钱后，李父像完成了一项重大任务，一直悬着的心方才放下。吃完饭后，他谢绝了范斌让他歇会的盛情，又搭公交车回家了。
回到家中后，李父像功臣一样，身靠沙发，洋洋得意地道：“大功告成！”妻子听此十分欣喜，为李父端茶倒水不在话下。
时光似水流，日子在摇号风云中过得飞快。越接近小学毕业，社会上关注摇号的热度越广。这几天，连李父办公室里没孩子上中学的同事，也开始议论起小升初摇号的事。有同事问李父，准备让语轩上哪儿？李父心里已经有了十成胜算，可嘴里却说顺其自然的话语。
7月2日晚上，对于古魏县部分学生家长来说，没有什么事比今晚更重要了。因为小升初摇号结果会在今晚通过班级微信群公布。别人都是提心吊胆地看着手机，就如同高考查分一般。而李家却提前买好熟食饮品打算庆祝，似乎语轩摇号上一中志在必得。
三、风波突起无全策
然而上天跟李家开了个天大的玩笑。看着公布的结果，全家三人的心顿时拔凉拔凉的。
李语轩并没有被教学质量高、地理环境优越的古魏一中录取，而是分到城边的古魏五中。这天大的落差令李家不能接受，自己撇下脸面花费金钱为的是什么？还不是想让孩子进入重点初中，可眼下先不说五中教学质量的问题，光是交通就够头疼的了。自己和妻子在县城上班，孩子却要在五公里外的郊区上学，骑车有点远，坐早班公交，上早读也不赶趟。住校吧，又好像没必要。唉，这不远不近的，要多麻烦有多麻烦。
此刻，李父心里十分痛恨收钱不办事的范斌。这兔崽子连老同学都欺骗，真是太不地道了。眼下，李父明知自己入坑，但也是欲哭无泪，有口难言。毕竟自己托关系走后门就不光彩，行贿受贿一个罪，再加上这种事谁也无法保证一定能成功。于是他只好把气咽在肚子里，真是哑巴吃黄连——有苦说不出。
或许事情并未到绝境。一中固然好，但也许有一中的学生因为种种原因而想上其他二流初中。比如，有人图二流初中对优秀学生的奖励金……李父李母抱着侥幸的心理，希望通过对调的方式能让女儿上一中了。
翌日一早，李父拿上礼品分别去了五中、一中校长的家，请求两位校长想法让李语轩对调学校。
然而，事情再次陷入困境。李父没想到，两位校长竟然都不同意李语轩对调学校，好像商量好似的，都一本正经地说什么要守纪律呀、讲规矩啊。闹得李父是坐也不是，站也不是，哭也不是，笑也不是。
李父经过私下打听，原来，李语轩成绩优异，五中校长早有耳闻，而与李语轩对调的一中学生也是个尖子生。一中舍不得放弃尖子生，五中对尖子生更是呵护有加。加上两位校长曾经在一起共事时，曾为中层之争闹得不欢而散，说什么也不会和死对头再打交道。
李父彻底无计、无望、无奈了。
一天晚上吃饭时，语轩手舞足蹈地讲述舞蹈班发生的趣事时，李父真不知该怎么告诉她与一中已无缘，更不知如何告诉她被分到五中。但这事，瞒得过初一，瞒不过十五。李父权衡再三，决定将事情真相尽快告诉语轩。
吃过饭，李父对语轩说：“语轩，你先不要学习，爸爸对你说件事情。”
语轩*一次见爸爸一本正经地与她说事，便点了点头。
李父清了清嗓子，说：“轩轩，你今年已经十二岁了，应该懂得为家里分忧了。有些事我和你妈妈觉得应该告知你。”
李语轩听此，*一感觉以为家道败落了，不然为家里分忧是何意思？她忙说：“我懂了，爸妈，我以后不乱花钱了，不买零食了。”
李父与妻子相视一笑，笑得像哭一样。
“听我把话说完！”李父又说了起来，“我知道你的理想初中是咱县一中，这也是爸妈希望你就读的学校，你为此也付出了不小的心血。但是……”
“啊！”李语轩想上一中很大的原因在于能与闺蜜继续友谊，如今一听事发有变，便不由自主地惊叫一声。
“但是，如今小升初录取政策已经改革。很遗憾，你并未被一中摇号录取。这你是知道的。爸爸为此也做了不小的努力，可事与愿违……”
李父看出李语轩的悲伤，但话说到此无法止住，便继续说道：“语轩，今天爸爸想要告诉你的是，从今年入学开始，你学习的动机与目标应该变一变了。以往你学习恐怕都是为我和你妈妈学习，可未来的阶段里，你要为自己的人生在努力。你要知道，虽然人改变不了环境，却可以改变自己。你虽未进一中，或许也是好事。一中汇集的应该是全县的尖子，你去了压力会很大。而你如若能在五中一直立于潮头，将来中考的效果也不比一中差啊。”
说完，李父就拍拍李语轩的肩，和妻子出去散步了。
父母走后，李语轩陷入了沉思。父亲后来说的话，她一句也没听进去，她的神经全被父亲无能为力的愧疚表情打乱了。自己之前还和闺蜜李梓萌说好要一起上一中，一起继续友谊，可这世界怎么说变就变。此刻她真想把一中校长揍一顿，也想把可恶的教育局炸掉。
然而，如今板上钉钉的事，说什么都已晚了。第二天早上，李语轩在餐桌上平静地对父母说，既然事情无法改变，那就听从安排。
李父昨晚和女儿谈了择校结果后，发现女儿一晚上面无表情，一句话也不说，还怕女儿想不开。今天听到女儿这样的话语，他既替女儿的懂事高兴，又为女儿上不了一中惋惜。
李语轩很终上了古魏五中。
开学前，李语轩想和上一中的李梓萌见个面告个别。到李梓萌家，她妈妈说，李梓萌去姥姥家了，不在家。李语轩也没多想，便回家了。
初中的生活告别了小学的童真，迎来了丰富多彩的青春。李语轩在五中少了知心朋友，又得适应新环境，学习自然有些力不从心。而且，她察觉出这所初中的弊端：学生学习氛围不强，老师只顾讲课不重落实，还有一些不良少年像苍蝇一样骚扰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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