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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江南小说】你可以走啦

来源: 文学汇总集 时间:2022-04-23

曾雄准备到树挂屯站上。

接近春节了。下过的几场雪,已经化了,但空气变得硬起来。曾雄穿着花花公子牌羽绒服,感觉一种轻飘飘的暖。现在的科技真是不错,服装材料变得很轻很薄,根本不需要穿得那样臃肿了。

出门前,在穿衣镜前照了照镜子,镜子里的男人,四十刚出头的样子,脸色红润,精神饱满。实际上曾雄接近五十岁了,四年前当上这个段的段长的。几年段长,似乎年龄就此停滞了。曾雄微微笑了笑,很自信地出了门。门外,汽车悄然等待着他。

上了车,车无声地往前滑去。司机罗彬彬是个沉默的人,这是曾雄喜欢他的主要原因。

“去树挂屯。”

简洁的语言。车轮摩擦地面的沙沙声为曾雄带来了一点倦意。车里准备得有套在脖子上便于睡觉的睡枕。一只手递过来,曾雄微微有些眯缝的眼,略略睁开一点。接过来,套上。

倦意缓慢地浸上来。曾雄很舒服地沉入甜甜的梦乡。汽车很快开出城区,拐上了乡村小道。

乡村小道坎坷崎岖,车跑起来难免有些颠簸。罗彬彬的技术,没得说。他把车开得很稳,像平静海上的一条小船。这种轻缓的摇动,帮助了曾雄的睡眠。

曾雄从长沙铁道学院毕业,来到这样一个小城,当时的心情是很颓丧的。很多同学都到大城市去了,一说起大城市,那种喜悦的神态就让曾雄来气。

很初那几年,日子就像在熬一锅糖。后来认识了他现在的妻子,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转变的机会。他的妻子姜小荣,姜小荣矮矮的个子,额头上有块黑痣,按照曾雄在学校时培养的对结婚伴侣的审美观念,曾雄不可能选择姜小荣。

他和姜小荣结婚了。婚后没多久,还有了一个小女儿。正是这个阶段,曾雄的日子开始出现了变化。不经意间的变化。

曾雄从一个中心站调到安全科去了,半年多就升到副科长。两年后,科长了,那时还年轻,心里被一种干事业的豪情所灌满。二十八岁那年,他就赶上铁路分局的一个新政策,当上了很年轻的段长助理。少年得志,青春飞扬。

在宽宽的办公桌后面,向一个又一个年龄比他大,甚至大得多的人发出指令。曾雄感觉全身都灌满了力量。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样精力旺盛,力量来自何处,反正每天都忙忙碌碌的,什么事都管,管得还很细,但一点也不觉得累。管的都是些芝麻小事,但这已经让他体会到往上的力量。他渴望继续往上走。

当时分局领导说,为了以后更好的发展,去分局机关,当一个副处长吧。他相信了。分局在一个偏大的城市里,当一个部门的副职,没啥责任也比较清闲。曾雄渐渐不满意了,有些后悔,还是想回到小城去。在小城里,宽大的椅子,似乎充满了力量。

大城市。他的很多同学在大城市里沉浮。而他对大城市已经没有了激情。他喜欢站在小城市的上端。去操纵一些事,一些人,带给他一些弄潮的感觉。

曾雄在小城的日子过得这样顺利,主要的原因在于,姜小荣姑父是分局的一个副书记。这样的关系,维系到他三十多岁重新回到小城去原来那个段当副段长。姑父退下来了。曾雄在副段长的位置上徘徊了将近十年,这十年,是憋屈的十年。身体里灌满了力量,找不到合适的口子进行充分的发挥。曾雄不甘心自己年轻的身体就这样被荒废,他寻找过很多机会,进过很多领导的门,寻找过很多机会。有几次,差点就成了,谁知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意外。不是能帮助他的领导调走了,垮台了,或者就是出现了其他意外。这几件意外,接连打击着曾雄。

十年辛苦十年忙。曾雄没有放弃,毕竟他还年轻,慢慢聚集了不少人脉资源。

转机出现了。他搭上了铁路局的线,这棵大树确保了他的成功。成功得似乎晚了一些,不过还是一件很满意的事。

树挂屯镇是一个新兴起来的小镇。小镇的繁华,来源于一个中型的煤矿。小镇在几座山的夹缝里,有些局促,被压抑得施展不开的样子。

煤矿,带来了煤灰。那一片天空,总是灰蒙蒙的感觉。煤矿的煤,大部分都只能靠火车进行运输。车站进行了多次扩展,装车量也不断上升。

曾雄到车站的时候,大概只有四点过。抬头看天,天色似乎已经很晚了。灰蒙蒙的一片,像一块毛了的玻璃,什么也看不清楚。车进车站,已经有几个人守候在那里了。

站长徐金亮,书记洪长贵站在前面,车站的一些工作人员站在后面。安全科的科长李长发比他早来,也站在几个迎候他的人后面。车停稳了,徐金亮来开的门。曾雄从车上下来,几声“曾段长”地喊着。这些喊声,也不需要去回应哪个,曾雄微微笑着,算是回应。眼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一遍,就把他从段上带来的关怀送给了每一个人。人群后面,有一张俏丽的脸,曾雄心里动了一下,眼光滑过去,往前走了。

徐金亮在前面带队,把曾雄领进他的办公室。迎候的人,大多已经各回各的地方去了。徐金亮、洪长贵和李长发进到屋内。曾雄毫不客气地坐到徐金亮的办公椅上,另外三个人就各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,形成环围着曾雄的模式。

曾雄简单问了几个问题,徐金亮回答了。无非是车站近段时间情况,人员状况,生产安全等。曾雄对徐金亮的回答,很是满意。徐金亮是他一手提上来的人,为人乖巧圆滑,行事机警而灵活。能在这样肥的车站上当站长,也可以看出曾雄对他的喜欢。

把情况了解清楚了,曾雄就站起来,往外走。“我们是来慰问大家的,去看看。”

“曾段……”

徐金亮似乎话里有话。曾雄站住了脚步。他回过身体,看着徐金亮。

“什么事?”

“罗丽芳一直想调走。”

“调走?调哪里?去嘎吱寨?”

那是个更偏更荒凉的小站,几乎没人愿意去。

抬腿,往外走。其他的人都不再说话,跟在曾雄后面。曾雄这样说话,说明他心里的不高兴。

两年前,罗丽芳还在段本部的城市上班。她和丈夫李胜明都是站上的职工,她是客运车间的,李胜明干调车。有一天晚上,李胜明当班的时候和另两位职工偷偷跑到站外去吃夜宵,被车站外公路上的汽车撞死了。另两位职工没事。汽车逃跑了。

这个事,处理起来很麻烦。工作时间,违章外出。这是一件很棘手的事。再棘手的事也得处理,曾雄悄然动用了不少资源。还算好,经过一段时间的运作,事情处理得还算圆满。罗丽芳得到了满意的经济补偿。

没想到,一年后罗丽芳的孩子得了一种奇怪的病,在医院里很轻易地消耗完了她的那点经济赔偿。钱这个东西,真的是水,蓄在缸里,好像很大一缸,如果一点小小的意外,就如石头砸到上面,水马上就不见了踪影。

这个时候,罗丽芳感觉当时的赔偿太少了,有些委屈。孩子倒是好了,她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,三天两头到段上去闹,要推倒以前的解决方案,重新来过。

没来找曾雄。她一直避开曾雄。曾雄倒希望她来找他。事情的决定权在他手里。

她去找人力资源部或者工会,这些部门的负责人就常来曾雄面前汇报。没来找曾雄,曾雄不愿管这样的事。他只是笑笑,不给解决的意见,罗丽芳的事就总是不置可否地拖着,谁也不说出个子丑寅卯。曾雄倒是希望罗丽芳来找他,她一直没来。他有点讨厌罗丽芳对他的轻视。

那段时间,雨菊站出了件事,可大可小,很多人都替曾雄担着心,以为他就会被那件事给拉下马。曾雄当然不会这样轻易被拉下来。后来的传说也很有意思,但传说只是一阵风,刮过就完了。反正,曾雄还稳稳地坐在他的位置上,一个对他有意见的副职背了黑锅而下台了。这件事平稳后,他感觉身上的力量,比那件事没出之前,还要更大。出事,处理事,这个过程就像一场收割敌人脑袋的战斗。人力资源部的人又来汇报时,他就讨厌起罗丽芳来了,感觉这个女人很不识趣,就一张令,把罗丽芳调到树挂屯站来了。

调到这样偏远的一个站上来,罗丽芳的问题,就像挖了个坑,被埋起来了。曾雄经常都是这样处理问题。很多不听话的人,到了那些艰苦的地方。借行政的手,解决棘手的事,有点像快刀斩乱麻。

一个段内,有好的地方,好的岗位。相对而言,也有差的地方,差的岗位。这就是资源,也是曾雄力量的源泉。他已经能娴熟地运用这些资源了。

慰问的东西,是早就安排徐金亮买好了的。徐金亮带着两个工人,抬着那些东西,往需要慰问的岗位上走。接近那些岗位时,曾雄不再正着身子往前走,而是侧过身子,把手伸到那些箱子下面。完全不需他出丝毫力气,这是一种姿态。跟在后面的人,很配合地给曾雄制造了一种亲和的形象。不知什么时候,洪长贵拿了照相机,已经站在合适的位置上,不断地闪着照相机上的灯光。闪光灯的闪动,像雷雨夜的闪电。

这样的过场已经走过很多次了。走在这样的灯光中,就像京剧演员上台前的那一番亮相,或者音乐中的过门。这样的灯光,一下子点燃了曾雄身体内潜藏的火。他的微笑。他的亲和。他的体贴下属。就像一场表演,很有意思地进行。

不过就是一袋糖果。一份火腿。一袋烤鸭。还有一个红包。过年了吗,大家见了这样的东西,总是很开心的。接过来,笑着,听着领导的一些套话。然后,结束。离开。去下一个点上。依然这样表演。重复的动作。重复的语言。

到罗丽芳那个点。罗丽芳很可怜地站起来。曾雄的眼光,似乎看着她,似乎飘在别处。同样的表演。曾雄把心里那点微微的漾动,克制住了。每一个人,都在他眼中,又都不在他的眼中。在他的眼中,人不过一些晃动的道具。他和每一个人都说话,握握手,说点鼓励的话。当然也和罗丽芳握手,说两句套话。

可能每一个人,心里对曾雄都有些不满意的。到这样的站来,谁会满意,但谁都不表现出不满意来。可能只有徐金亮是满意的,虽然尘灰满面,但好处是随手可捞的。每个人都感谢着曾雄,似乎曾雄带来了很大的恩惠。就要离开了,罗丽芳冲动地离开人群,往曾雄身边靠,她知道这样的慰问解决不了她的实际问题。她的问题,是天大的问题。

徐金亮敏捷地挡住了罗丽芳。曾雄已经离开屋子。“我找曾段说个事。”

“你私下去讲讲。不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闹。”

徐金亮板着脸,出了门。他很快追上前面的队伍。微笑着,继续充当向导的角色。车站不大,几个点很快就看完了。徐金亮带着曾雄,依然回到他的办公室。

工作层面的事,就完了。进了门,徐金亮赶紧向曾雄汇报,“我们晚上去吃羊。我已经安排好了。在离车站不远的一个村子李,很好的山羊,早就杀好了。

车站周围,倒有几家饭馆。开在煤尘中心的饭馆,曾雄总是不喜欢。每次曾雄来车站,徐金亮都会安排在他去那户农家去吃饭。这户农民,主人在车站干装卸,当然是信得过的人。虽然地方远一点,曾雄相当满意。那里干净,厨师是徐金亮从城里用车专门请来的,水平也好。

在徐金亮的办公室里坐一会,喝点水,聊一会闲天。这段时间,外面的天,一直这样灰蒙蒙着。曾雄也不喜欢这样的天,坐一会,就往外走。徐金亮马上通知司机把车开到门口来。

汽车开动。一行四个人,离开了车站。车轮卷起的煤灰,挡住了大家长长的眼光。罗丽芳从房里跑出来,煤灰的飞扬已经减弱了力量,正缓慢地往下落。

追出去几步,毫无作用。罗丽芳叹着气,往回走。车站值班员老万是个同情罗丽芳的人,他从值班室窗户内伸出头来。

“他们去麻窝寨吃饭了。”

从小镇到麻窝寨,有摩托。附近的农民,在小镇的不少,干小工、做生意。有人就买个摩托,方便附近村寨的人的交通,也挣一份辛苦钱。

进出这些村寨的,是一些黄泥和碎石铺就的机耕道。坐汽车还好,坐在摩托车后面,被车轮卷起来的黄泥,从裤管里往上灌。罗丽芳不喜欢坐摩托。

没有下雪。空气干冷干冷的。罗丽芳穿了一件碎花的棉衣,像进城告状的秋菊。罗丽芳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,李胜明也是一个很帅气的小伙子。生活顺的时候,她还为自己的容貌喜悦一下。后来,接二连三的不如意,让她忘记了对自己容貌的关心。

坐上摩托。天是真正的黑了。孩子在她的宿舍里。来这里后,这儿恶劣的空气和四处飞扬的煤尘,又影响了孩子的病情。休班的时候,带孩子去城里的医院查了查,情况很让人揪心。医生建议她带孩子换个环境,很好在医院里治疗一段时间。

很迫切的事,是离开这里。

在这个站上的人,每一个都想离开这里。只是,没有她迫切。其他人不一样,下了班就回城。她呢,得带着孩子。孩子只能送到小镇的小学去读书。她和李胜明都是从外地来这里的,城里没有她的立足地。

摩托车车轮滚动所卷起的尘沙,不停地往罗丽芳裤管里灌。车往那个黑漆漆的山寨里奔,对于罗丽芳来说,是被一种希望所鼓舞着。车奔跑所鼓荡的风,不停地飞扬着罗丽芳的头发。

去对曾雄说。这个事,罗丽芳心里没有底。她不愿去找曾雄。但她心里更清楚,这个疙瘩,只有曾雄能解。

去找曾雄,空着一双手,去了和没去有什么差别。在那个寂静的小寨里,此时几个人可能正吃喝得高兴。罗丽芳没来得及吃饭。光顾着为孩子弄饭吃了,然后开了电热毯,让孩子坐在床上看电视。临走时,嘱咐了孩子几句。

孩子是个乖孩子。孩子有病,心思比同龄孩子都巧,什么事都懂似的。想到这些,罗丽芳心里有一丝难过。往外走时,眼角边有小虫滑动的感觉。赶紧用衣袖擦擦,拿下来看,不是什么小虫,袖子上有一点湿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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